骑车岁月

作者 刘以林

天下事,事事道中有道。我通向商人的道,就在一辆自行车之中。世上的车,都是运则立,不运亦立,唯自行车不同,它是完全靠运动的,自行车只有遇到速度才会从大地上站起来,不然它就倒了。都说能在一条直线上站立的才是人世间的强者,自行车就是人世间的强者。

下海之初,我住在北京东边的定福庄。我本来借住在北师大的一个研究生宿舍,但一天学校进行校园”综合治理”,半夜里把我赶了出来。我把被子等一应生活用品都绑在自行车上,一路向我早已借好房子的定福庄飞骑。天冷夜深,但我无比兴奋,想起我在机关的时候,山水平静,坐小车出行,到哪儿都有人供着;如今半夜里被人从被窝提溜出来,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豹子般在沉沉的北京穿行,内心号角鸣响,天门洞开,亮堂堂的,真是好。我真该深深地感谢活。

从定福庄骑到海淀黄庄,单程飞骑,要两个半小时,来回要5个小时。若是坐公交车,就得6个多小时,而且早上不到5点就得起来,否则就得迟到。我是不愿迟到的,我发现只有骑自行车能做到这一点。若是早走,我就慢骑;若是晚走,我就快骑。我般是走得不早也不晚,十分准时。早晨一到时间,闹钟响了,我就一跃而起。我有一个大碗,碗里是昨晚放好的凉米饭,一盏开水静守在它半米处。洗漱之后,我将开水倒到米饭中,不凉不热,呼啦啦几下子就搞个干净。接着我就飞一样上路了。我从东向西飞骑,往往骑着骑着,太阳就凸出来追上了我,它光芒四射打在我的背上,然后越过我跃上了高耸的京广中心大楼。那大楼是北京最高的楼,上面都是玻璃,太阳一照,就逼人地亮在我西行的路前方。它有时让我感到北京是个荒漠,令我心生孤独;有时它又让我感到北京是个无人到达的处女地,只有我和京广大楼这么一个大靓仔,心中真是高兴。这时候,我一般都会一连好几下把自行车的前轮拽离地,口中高叫:自行车!自行车!这种”叫车”,代表了我不能言说的无限的喜悦。

以前我总是感冒,骑了半年车,感冒没了,以前的失眠也没了。看来一天5个小时的骑车锻炼,非同小可。它也确实非同小可,我骑车去大兴、通州、昌平这样的远郊县,跟玩儿似的。甚至去八达岭长城,我骑一个来回也不当回事儿。我感到心气勃勃,似有一种天道的力量,意外地给予了我。按捺不住,我看到一堵墙都想一跃跳上去。有一次,一辆轿车突然在我旁边停下来,车上是我早年的一个同学,他正在一个局当头儿,寒暄之后,他上车走了。我突然心生怜悯,心里冒出了这样的话:一些人的火已烧成灰烬,一些人的火正在收割光明。我觉得他这家伙是完了,他的火烧成灰烬了,而我却正在收割光明。我伸手拍拍面前的风,心中真是好感慨啊。风走过人间,它知道人间变化的三昧吗?

我的自行车也有耽误我的时候。有一天早晨我正骑得好,忽地轮胎被扎了,当时正是早晨6点多钟,北京冬天的早晨6点多钟,天还很黑,补胎的人都还没出来,修车的铺子也没有开门。若是改乘公交车,一定会迟到。我对自己承诺过不迟到的。我的原则是:凡承诺,一定做到。被我印在名片上了。只有不失诺者才有非凡的力量。想了想,我就打了一辆出租车。我把自行车放到后备厢中,提前到了公司。打车费花了50元。那是1991年,北京环线地铁票才1角钱,我的月工资是150元。但我没有埋怨我的自行车,我也没有跟任何人说我为了不迟到而花50元打了车。

我还像往常一样推着我的自行车出现在公司大门口。它的胎瘪着,我能感到它的愧疚,我的手变得更加轻柔。我扶着它,就像扶着我一个受伤的兄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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