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丁和杏儿

离连队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沙丘地,沙丘地里有一间用土坯垒的房子,房子没人住,听说里面放着一口棺材。

那天,我到沙丘地里去摘“酸溜溜”,一种可吃的小红果。扒在房子的窗棂朝里望,看到那口棺材放在土炕上怪吓人的。

这里很少有人来,房门上挂着的一把铁锁锈迹斑斑,被风吹动的流沙埋住了半个门板。偶尔间,会有几只乌鸦落在屋顶,聒叫几声后飞走, 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。

附近的村子死了人,棺材被人吹吹打打地抬走了,空出来的土屋住进一个叫老丁的放羊人,他带着一个闺女名叫杏儿。杏儿有十五六岁,模样儿长得俊俏。她的母亲已去世,撇下父女俩相依为命。

老丁除了放羊,还有一手加工皮毛的手艺,当地人俗称“熟皮子“。经他手熟出来的皮子柔软光亮卖相好,附近人家要熟皮子都备烟备酒请他去,忙不过来时就把放羊的活交给 杏儿。

杏儿放羊也是好手,羊鞭一甩满戈壁滩地响。清晨,她把羊赶到山下吃草,黄昏,趁着夕阳挂在沙漠边上,就甩着鞭儿把羊往回赶。杏儿家的那条黑狗也跟着她撒着欢地跑前跑后。

一天 ,我正在看杏儿轰赶羊群,这时,从前方来了一群驮着货物的骆驼,伴着叮当的铃声。我跑过去想看个热闹,不料,杏儿家的那只黑狗狂叫着向我扑来,多亏杏儿抱住了黒狗,她朝我淡淡一笑,算是歉意的补偿,我也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。

认识了杏儿,我便成了她家的客人。

漂泊在外的人原本好客,一进老丁家,老丁就热情的倒上大碗的砖茶,杏儿躲在了一旁。老丁让我往炕里边坐,炕上热乎乎的。我掏出烟来递给老丁,两人天南海北的拉着呱,喝着砖茶。砖茶得名于形状如同一块方砖,因为质地硬实,煮茶时要用刀子把砖茶砍成碎屑。加上几块奶酪和几把炒熟的糜子米,就算是游牧人的当家饭了。

清香诱人的味道弥漫在小屋里,正喝着砖茶悠然自得,老丁把手里的烟袋递给我,让我尝尝他的“一口香”。烟袋是用一根羊骨做的,前头嵌着半截铜弹壳当烟锅。我学着老丁的样子,装上烟末对着油灯吸一口,只一口。然后把烟灰倒出,装上烟末,再对着油灯吸一口。

原来,这就是当地有名的“一口香”。

老丁养了一头毛驴,平日里干些拉粮运水的杂活,有时杏儿也骑着毛驴到新地车站小卖部买东西。

那天我去新地车站送一封家信,半路上正碰上杏儿骑着毛驴往回走,我唤她下来让我骑一会毛驴玩。

“你要干甚呢?”

杏儿的脸上泛起了两朵红晕。

她跳下驴背,牵着缰绳让我坐在驴背上,然后绕着沙包转来转去。

天上飘着些白云,地上吹着些微风。耳边似乎传来“走西口”的当地小曲:“哥哥呀走西口 ,妹妹呀实难留”。

杏儿要回去了,望着她的背影,直到她头上的红方巾消失在沙梁子后面。

几天后,不幸的事发生了。那头驴被火车撞死在铁路上。老丁哭丧着脸跑到连部,找连长开了一张关于驴的死亡证明,并写上毛驴已经被战士们从铁路边抬回来煮肉吃了。

毛驴是大队的集体财产,好歹得有个交代。老丁拿了证明,二话没说耷拉着脑袋走了。

当地有个不成文的习俗:凡被火车撞死的牲畜,谁发现就归谁。虽然如此,我还是怪可怜老丁的。

冬季,连里从牧区买来一头骆驼准备宰杀吃肉,没想到夜里刮大风骆驼挣断缰绳跑了。连长派我跟着老丁回牧区找骆驼。

我俩骑马上路,看到有放牧的人家便下马打听,顺便啃几口干粮喝点水,虽然辛苦疲惫,但一路上的戈壁风光却让我赏心悦目。放眼望去,干枯的河道里堆满了鹅卵石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光,沙丘上长满了四季长绿的麻黄植物,听说是一种珍贵的药材呢。东边是延绵不绝气势雄伟的千里山,西边是宛若飘带远上白云间的黄河,行走在高山与大河间,也许,只有此时,才会想起古人的诗句:”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“。

我朝向天空喊一声:“好一个所在!”

一旁的老丁嘀咕着:“你说个甚呢?”

当晚,我俩睡在一个被牧人遗弃的窝棚里,那天夜里非常冷,虽然穿着棉大衣捂着棉帽子也抵不住这冬天的白毛风。老天爷不停地拉着大风箱把我冻的死去活来,老丁却安然入睡,真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人呵!

第二天,继续上路。前方有一群野黄羊在奔跑。

老丁喊了一声:“嘿!”

奔跑的野黄羊骤然停下,竖着耳朵呆在那里。 我正纳闷呢,老丁笑吟吟地对我说:“这是野黄羊的习性,不管跑的多快,只要听到声音,就会立刻停下”。

说完呆了会,又说一句:“打猎的人都靠这一手呢!”

经过长途跋涉,我们终于在牧场找到了骆驼。回来的路上老丁唱了不少当地小曲,其中就有“走西口”,我也跟着哼上两句。

不远处有一个姑娘在放羊,羊群象天上的白云滚落在戈壁滩上,真想扬鞭策马跑上去和那姑娘说会话儿;心里面就觉着她是杏儿呢。

春暖花开,老丁一家转场到了山里,从此一去无消息。后来, 听人说杏儿嫁人了,婆家是杭锦旗二疙旦湾的。

五十多年过去了,许多人和事已淡忘,但老丁和杏儿令我难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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