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师兄

作者 刘以林

商道之中,道亦有道;其道也高,其道也深。看似无道,实则一层纸下就是沟壑,凡心智不到者,皆不得过,过则一头一脸都是馊馊的商业水。

我的师兄马进民,就被这样的商业水给浇了。马师兄与许多文化人一样,认为世界存在着一个已被掌握的、成熟完备的系统,而这个系统肯定也包含商业在内。他认为一个人读书出类拔萃,做学问、从教或从政出类拔萃,经商也应该是这样。而事实上,一棵能长在山上的草不一定能长在水中。

马师兄架厚镜、蓄黑须,沉静,沉着,好晚睡、晚起,善在许多概念和深刻问题上庖丁解牛,学术上卓有成就。他曾经对我说:像我们这种智商的人,如果去经商挣钱,就好比用卡车拉一只蚊子那么容易。后来他果真就用卡车去拉蚊子了,很有点”日日新,又日新”的味道。只是他卡车上的蚊子翻滚跳跃,一只蚊子是一只蚊子,忽然间就成了一只老虎,接着这只蚊子就把他的卡车压垮了。

马师兄经商之初是在北京,那时他心气勃发,整理出了一套中国式的经商韬略。他教导我说,中国的传统商业是一条荆棘之路,它早熟,但始终没能成为独立的社会力量。先秦有商学兼优的子贡、弃官从商的陶朱公和名垂青史的吕不韦等,这些人都应是今日商人之鼻祖;到了司马迁作《史记》时,更是开人类商业文化之先河:”渊深而鱼生之,山深而兽往之,人富而仁义附焉。”可是由于儒教盛行,此后的商业文化再也没有实质性的推进,即便400年前的明清商业大潮,也未能再续辉煌。从古到今有价值的商业文本,总共不超过20种。现在中国的国门洞开,新的契机扑面而来,真的该好好搞一搞了。可是,他在北京没有搞好,很快又转移到上海。也真是时运不济,他在上海又没有搞好。马师兄认定”树移死,人移活”,第三次又转移到了深圳。到深圳后,我出差时去看他时,他的运气似乎更加坏。那时他惨淡运作在一间小办公室里,夜间的霓虹灯照在他厚厚的眼镜片上,显出了学者的沧桑。我问他,卡车上的蚊子重量如何?马师兄说:”靠,挣钱原来也有点难!”我忍不住哈哈大笑:”我感到蚊子压得卡车有点晃了!”马师兄在深圳坚持了两年多,很像一只力量在减少的鸟,有一两次似乎也有拉起来的可能,但终于还是越飞越低,最后实在顶不住了,想落了,又忽然发现下面没有了陆地,自己要掉到一片水里了。

一天夜里,后半夜了,马师兄忽然把电话打到我家,焦急、愤懑、沮丧,让我务必第二天飞深圳,并带若干银子。原来是别人欠他的钱,他又欠另外人的钱,而欠他钱的人忽然跑了。债主堵上他的门,两天两夜不超过两米地随身跟着,不还钱就不让走人。”他妈的,这些人就像饿狗守着一泡屎!”马师兄急了,一点学者风范也没有了。我第二天飞往深圳,见他的小办公室里挤满了五六个人,地上铺着睡觉的席子,那些人就睡在地上守着他。马师兄在办公桌上铺了些报纸,拿几本书垫着头,躺在那里。马师兄见我推门进来,噌地就跳了起来,核准了我带来的钱,就对那些人喝道:”快拿了钱走人,走!”马师兄的神情,像是一位大师在赶一群朝拜者。那些人一走,马师兄就感叹地摇头说:”看来,我真是经不了商了。”我安慰他说:”如果一只豹子能看到它的长处是跑在山野上,而不是像鱼一样游在水里,这只豹子就是一只真正的豹子。”马师兄拍拍我的肩,眼有些发红,”老弟,现实要求着一种行动的能力,我是要撤了,你好好搞。”

于是马师兄,回北京,进大学,评教授,当博导,著作等身,锐气逼人,很有点文光四射的味道,确实是一个光明的师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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