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青春
作者 刘以林
时代到了某个关口,人人都可以功成名就。我常常能感到一种从内部推醒自己的力量,它每天似乎与太阳同时升起。生活中的许多东西也确乎露出了英雄的气息。一个少年骑着自行车绝尘而去,他转过身来已经万众瞩目。
大地的成功之门真的打开了。我无意讲述那些人人知晓的明星人物,我只讲讲我的堂兄刘以木,他是我自己心目中的明星人物。以木是我的堂兄,比我稍大一点儿。他的经典笑话,一是当年在田里干活干累了感叹”还是当毛主席好”,因为毛主席干累了回家拓粑粑吃,没有人敢不给他拓;二是他一个字不识,居然为了追求一个当时的下放女知青而花一年时间写了一封求爱信,并且没有一个错别字。时过境迁,以木的笑话也增加不少。有一次我回去,他忽然来找我,说他不想在村子里种地了,让我到县城里给他弄个局长什么的干干。我说,这怎么可能?他说,你在北京当官,每次回来县委书记都请你吃饭,你跟他说一声不就成了?后来我经商办公司,以木连招呼也不打,就直接跑到北京来了,说要在我公司里干。那时他在家乡与人一起承包了一个砖瓦场,日子在同辈人中算是过得好的,而到北京来,他能干什么?要文化没文化,要技术没技术,年龄也没优势,我劝他三思而后行。但以木说,在乡里干,一辈子就那样了,而到北京,说不定就能弄出点大作为来。”你不说人生在世,’奋斗’二字吗?”我心里发笑,但也不能太驳他面子,就把他放到储运部试了试。
说实话,我原本也仅仅是让他试试而已,不意以木却意外显出了出众的才干。他最先干的是打包,他打出的包,用的包装少、绳子少,但结实,不论是汽车运还是火车运,包括中转,都不散包。有时需要用汽车向边远省份发货,以木去找货车,他找来的货车总是价格上最低的;而且以木自己会开车,知道车况好坏,他找的车很少在路上抛锚。起初储运部吃饭是个问题,以木来了,就买了个煤气罐,租了一间房子自己做饭,房钱和菜钱大家分摊,非常便宜。以木能做徽菜,大家都说好吃。那时是公司创办初期,一切都不稳定,库房差不多不到一年就要换一次,租了一处库房,很快就会发现要换更大的了,而搬库时常常要使发货的工作停下来。但发货不能停。全公司都来想办法,最后是以木想出了办法,他把公司所有货物品种都抽出一小部分,先搬到一个角上,要发什么货,从里面拿就行了,大批的货物只管慢慢地搬。人人开始对以木刮目相看。以木也精神勃发,他干活儿、讲笑话、做徽菜,还常常开储运部的面包车和卡车去送货。那段时间,以木进入了他人生的”大跃进”时代,人也焕发出一种风采。储运部有个该部文化最高的本科生,非常懂物流理论的,但在以木要写什么或问什么数字时,他马上就出现在以木身边。于是人们常常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书生跟在一个质朴沉着的汉子后面。
后来储运部经理工作变动,以木几乎被公司上下一致通过当上了储运部经理。再后来,公司业务发展,储运部拓展成独立的物流公司,以木一直是公司老总。在我从商业这个面上撤出来的现在,以木的公司已有相当大的规模,并且他已经控股了。我偶尔到他的公司去,见他的职工都穿着工作服,货车摆得整整齐齐,以木坐在老板桌前正在看一份货单﹣﹣他已能看懂这些东西,只是不会写。我叫一声:”刘总!”以木抬头看见我,哈哈大笑:”你骂我啊!”他以农村汉子的标准动作跳过老板桌,跑过来使尽平生的力量狠握我的手。我老虎般地大叫一声,虽说有点夸张,但我确实感到了以木手上有一种城市与农村的汇合力量,它升起在我眼前的现实之中,又似乎在我的想象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