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的刀刃

作者 刘以林

一只鸟飞着飞着,不想飞了,它双翅一收,像块石头一样摔在地上,它要跌死自己。这样的事,如同水底的石头忽然游到水面上来呼吸一样,是不被认可的。可是我们的朋友刘长修,就像这只鸟一样,我们都为他感到揪心和疼痛。

刘长修是我们这群人中最先下海经商的,挖到了几桶金,很快就收手不干了。他把钱存在银行里。问题也就是从这儿开始的,无聊的袭击使他完全无所适从。有时他一觉醒来就去飞机场看机票,看有去哪儿的飞机,坐上去,玩了些天回来,觉得还是没有意思。后来他就自杀了。他说,世界每年有100多万人自杀,近十年来,中国见诸报端的自杀的企业家也有1200多人,他做里面的一分子也没什么。他自杀过两次,第一次他吃了大量的安眠药,被老婆发现后送到了医院;第二次他又吃了大量的安眠药,这一次老婆已跟他离了婚,他又反锁了门,按说没人救他了,可是他的房子漏水,楼下住户打了110,又把他给救了。我们也为他想过无数办法,包括让他读佛经、给他介绍对象、找心理医生,等等,都没有用。古人说:”乍富则满,则惰,则颓”,刘长修这个人算是满了、惰了、颓了。唉,真是可惜了。

但,事情的转机却骤然到来,好比是秋天里叶黄茎枯的一棵草,突然一跃跳过了秋天和冬天,炫出了新生的力量。是刘长修在外地遇到了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。原本他的心是木头,早已不动了,可是看到这个女子,他居然像被人在面门上打了一棍,几乎弹簧般地要跳起来。女子生活在一个小镇上,与丈夫以打鱼为生。镇上有一个三进宫的地痞,一次判了三年,一次判了五年,一次判了七年,第三次刑满出来,更为镇上一霸,一次要以半价强买她丈夫的鱼,言语不投,举棍正中其夫要害,一命呜呼。有目击者,但不敢言。地痞开有一个商店,有钱,摆平了镇上各种关系,得以逍遥法外。于是女子变卖家产,上告数年,无果。仍不服,她用布写了冤情,跪在大街上鸣冤,不意被刘长修碰到了。刘长修生活的全部重量都压到这件事上,人一下子活了,女子如同一根火柴,点着了他这支冷到零点以下的大蜡烛。他在北京组织了一个专家论证会,然后请律师前往进行调查。他用卡车拉了好几个活动房子,在离地痞商店几米远的地方也开了一个商店,比地痞的商店大好几倍,售货员都是身手不凡的小伙子。他组织了一个由他发工资的长驻调查团。俗语有云,软的怕横的,横的怕不要命的。刘长修第一不要命,要说打,他一声喝,提着棍走在前面,身后是一群小伙子;第二是刘长修有钱的力量,而且他认为小镇就是用钱的”刀刃”,他请媒体的记者开了好几次新闻发布会,还组织人要把事情拍成电视剧。镇上的领导,连县里的领导也全给震了,县公安局刑侦队派人坐镇小镇,不到一年,地痞致人死命的真相浮出水面。大仇报尽,一害既除,刘长修与女子买鞭炮来放,镇上很多人也跟着放。

刘长修从此没有再回北京,他与女子结了婚,一起承包了当地的一片打鱼的水域,当地的干部和镇民对他们是好上加好。有一次我们约了几个人专门去看他,一路问到他所在的水库。只见青山间的一片水,水不宽,岸边搭建着临时的房子。水中间一条船,船上女子划桨,刘长修正在撒网。他左手高举着纲绳,右手飞快地向左推齐网,抓紧了,弯腰,上身向左猛旋,再向右爆发般地猛旋,那网在他的力量下飞出去,圆圆地在空中张开,向前飞,飞,然后,哗一声落入水中。几乎在转瞬之间,他就练气功一样慢慢拉开那张网,拉出来的网在手中变成一个艺术的圆圈,而网槽中的几条白鱼,像小月亮一样在那里晃动着。我们站在岸上都不说话,看着他,都感到眼前的刘长修离上一代的城市非常非常远了,他成了一个靠鱼、水、山和船上女子最近的人。我们都感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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